白十三。

你是被放弃的。

不，我不是。

你是被丢下的。

不，我不是。

你是被人拿去利用，在那之后就会被毫不在意地扔掉的。

不，我不是。

你是，明明就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

不，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一定有人爱我，在意我，珍视我，不管怎样都会握住我的手，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

是吗。

嗯。一定……一定有。

第三次被送回孤儿院的时候，松井玲奈已经六岁了。

被她叫了差不多一年妈妈的女人和院长在办公室关起门来谈了很久，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容和泪痕，停在了玲奈的面前。

“对不起啊，妈妈真的很爱很爱玲奈，但是没有办法，现在必须要和玲奈分开了。”她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高耸的小腹，在玲奈身边蹲下来，“带玲奈回家的时候，是真的想要一直一起生活下去的，医生也说过不太可能有小宝宝了……这一定是玲奈带给我们的礼物吧，以后会经常带着弟弟或者妹妹来看玲奈的喔。”

女人在丈夫的陪伴下离开了孤儿院，临走的时候也对着玲奈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容。而松井玲奈一个人站在孤儿院小楼的玄关，脚边躺着一个不大的旅行包。她动作僵硬地抬起手来，朝着离开的两个人挥了挥，但她觉得他们可能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爸爸妈妈。”她轻声地，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了那两个人。

从走廊那边响起的议论声已经肆无忌惮地传到了她的耳边——

“也真是神奇，之前两次也是吧，原本说是不会有孩子的夫妻把她带回去养了一年半载，然后就有了自己的孩子。”

“没错没错，说不定真是什么了不起的体质呢？”

“三次的话，已经超过巧合的范畴啦，等着瞧吧，附近没有孩子的家庭说不定都会慕名而来呢？”

“那岂不是很快就能被接走了？”

“也会再被送回来吧，当做工具带回家的话，自然用完就可以丢掉咯。”

玲奈瘦小的背影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她提起自己的旅行包，有些跌跌撞撞地穿过走廊，去询问孤儿院的阿姨：“请问，我现在应该住在哪里？之前的房间能回去吗？”

刚才还在兴致高涨地八卦的阿姨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你之前的房间早就有别人住了，现在没有合适的床位，反正你也住不了多久，没必要整理个新房间出来……哎呀，真是麻烦，你就在下面的储物间凑合着住一阵子吧。”

阿姨所说的储物间位于孤儿院的地下室。早年玲奈在这里的时候并没有去过，这会儿她听到这样的要求，也就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后提起自己的行李，有些不安地跟着不知在念叨些什么的阿姨走下了通向地下室的楼梯。

储物间锈迹斑斑的铁门被推开，发出吱嘎的响声。房间里倒也还算整洁，毕竟工作人员会时常来打扫整理。阿姨尝试了一下，发现房间里的灯坏了，只有高处的一扇小窗能透进一点日光。她咕哝着回头要找人来修，从堆在一起的旧家具里拉出一张小床，然后又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套被子毯子和枕头，最后拍了拍手把玲奈拉到了床边——“好了，正好现在是午休时间，你就在这里休息吧。”她说，“晚点我来接你，上去和大家一起吃晚饭。”

一早就和之前收养她的父母一道出门的玲奈事实上并没有午饭，只是阿姨在她开口说些什么之前就已经自顾自地走了，顺手关上了储物间的门。铁门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玲奈的全身都随之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咬着嘴唇给自己铺好了床，然后脱掉外衣躺了进去。

昏暗而寂静的房间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可怕了。玲奈闭上眼睛，努力地想要睡着，但是心底的恐惧愈演愈烈，更别提肚子里挥之不去的饥饿感了。就算紧紧闭着双眼，泪水也会不听话地从眼角流出去。嘴唇已经被咬破了皮，一丝腥甜的气息在口中缓缓散开。

她张开嘴，抽泣了一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却只觉得这个昏暗的房间比之前更可怕了。玲奈把被角塞进自己嘴里，试图压抑住自己的哭声，于是只有断断续续的沉闷声响从这个房间角落的小床上传来，期间夹杂着小女孩有些断断续续的话语。

“……救……救救我……”

她甚至连应该对谁求救都想不出。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精疲力尽，濒临崩溃的玲奈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用“听到”来形容可能并不确切，房间里依然没有第二个人，外面的声音也传不进来，但是那个声音就是响起来了，在她的心底里或者说是脑海里，如此清晰。

那个声音，用玲奈迄今为止听过的最温柔的语气说道：“不要哭呀。”

玲奈的确因此而忘记了哭泣。她从床上一下子坐起来，四下张望了一圈。没有人，的确没有，可是奇怪的是这个来路不明的声音并不让她感到害怕，而是莫名地带来了一种亲切感。她想了想，试探着开口，用已经沙哑了的嗓音问道：“你是谁……”

声音依然温柔地回答了她：“我是珠理奈。”

“珠理奈……”玲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并不认识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她还没有开始上学，也没有去过幼稚园。和之前这对夫妇一起生活的时候，她不是在家里做家务，就是在夫妇俩开的杂货店里帮忙，并没有交到过什么叫珠理奈的朋友。

不过这个发音倒确实有些似曾相识的意思……对了，那对夫妇隔壁人家的女儿，是个十几岁的中学生，早上玲奈出门打扫院子的时候时常会碰到她去上学。那位姐姐每次见到玲奈的时候都会向着她笑，有时还会给她糖果。玲奈曾经听到她的家人叫她的名字，似乎确实是类似的发音。这样想着，玲奈试探着问道：“是隔壁的姐姐吗？”

“不是喔，”珠理奈很快地否认了这个答案，“之前玲奈并没有见过我。”

玲奈点了点头，再次打量了一下空荡荡的房间，有些不解地问：“那……你在哪儿呀？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玲奈是看不到我的，不过没关系，玲奈，你要记住，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珠理奈的声音让玲奈觉得温暖而放松，原本的恐惧已经烟消云散，这时候疲倦的感觉便明显了起来。她一边点头一边躺回了床上，闭上眼睛，在进入梦乡之前听到了珠理奈依然带着温柔笑意的最后一句话——

“我是为了陪伴玲奈、保护玲奈，才会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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